--- title: "第二十三章：归来" date: "2024-12-09" categories: - "《来世一》" - "小说" tags: - "小说" - "来世" --- “亚历克斯，欢迎回来！” “亚历克斯大人，很荣幸看到您没事。” 我走出这间暂借的居所，街上的嘈杂声灌进双耳，罗兰的人们都在向外城走去，他们很快就会让这座花园重现生机。 西斯的身旁还有三人，分别是两位传奇冒险者格伦特和莱维，还有亡灵猎人的队长布莱克，莱维首先走到我的面前，友好地伸出手。 “先前实在仓促，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看到她那一头红色的秀发，我就已经有了印象，她就是赫赫有名的“狮鬃”，也正是新王麾下唯一骑士团团长，她负责整个新盛之城的治安，也是“狂岚”小队的一员。 从她的手臂向上看去，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撒着点点雀斑，棕红色的头发扎成马尾挂在头后，端庄从容，要不是这高大魁梧的体格，很难想象她已身经百战。 “亚历克斯。” 我握住她伸出的手，以一个经常挥舞巨剑的人来说，她的手很小，甚至还没有我大，但当那股伟力如铁钳般卡住我的手时，这些想法也就不翼而飞了。我用力将手掌撑了撑，才勉强从她的虎口脱出来。 “哈哈哈，你力道不小嘛，比格伦特有种多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那林妖向莱维瞟了一眼。 格伦特略带报复的推了一把莱维，站到我的跟前，上下把我来回打量个好几遍，我也正好借此机会观察他。他几乎与我齐肩，并不像之前遇到的男性林妖那样低矮，发色也并不是纯正的木色，穿着一身布衣，除了尖长的耳廓之外与人类并无区别。 打量完之后，他又开始和我对视，即使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但唯独那对碧蓝的瞳孔清澈如湖，目光莫名的温柔，试图将我包裹其中，似乎能很轻松地渗透进我的身体，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总感觉曾几何时，自己也被这样注视过。 他凝视了好一会之后才放松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你干得不错，亚历克斯。” “哦......嗯。” 我有些发愣，有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也不再板着那张脸，客气地朝我笑了笑，就好像刚才的严肃都是装出来的，他还用力拍了下我的后背，让我一个踉跄。 “你别管他，他就这副德行。” 莱维揪住格伦特的领子，竟轻松将他提了起来，拎到她自己身边。虽然脸上全是不满，格伦特手脚却并不挣扎，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 一旁的西斯看着如此情况，似乎松了口气，他走过来将莱维和格伦特都推向两边，自己站到了两人之间，正面对着我。 “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别让英雄在街上吹风了。”   “让我们为胜利举杯！” “为活着举杯！” “为亚历克斯举杯！” 门外熙熙攘攘，门内却只有我们几人饮酒欢庆。 罗兰虽然来客不多，但酒馆倒是不少，这块偏远之地种的花果，一半都可以用来酿酒，因此出产的酒别有一番风味，深受某些写写画画的闲人喜爱，而那些人要不是贵族，也多半是阔绰公子，他们为显那点豪气，甩起铜钱从不回头，久而久之，不仅养活了不少城里的酒馆，更是为整座城添上名气。 近几年的天灾亡灵弄的人心惶惶，罗兰又位于边境，经过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少，这座借鲜花美酒闻名一时的城市，现在也只能依靠向军队提供药材和粮食，才能勉强取得安宁。 “芙芮？醒醒！” 芙芮此时已经侧卧在了酒馆的长凳上，怎么推也推不醒，看她红彤彤的脸颊，大概是喝了什么不该喝的东西。 “这酒真够香的，连小孩都忍不住，你说是吧，莱维？” 格伦特用指尖弹了两下酒瓶，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又一把抓住瓶颈，伸到莱维面前晃了两下，脸上带着调戏的笑。 “喝你的去吧。” 莱维皱了皱眉头，一脸无语将他的手推开，自己起身去接了杯牛奶，她好像并不喜欢这股酒味。格伦特见状又笑了两声，把头仰得老高，饮干了剩余的酒，痛快地叹了一声。 我闻了闻面前杯里的酒，的确是有股香味，并不浓郁甜腻，反而有些清苦，像是某种菊的味道。我抿了一口，意料之外的苦味像是在刺我的舌头，差点让我咳出来，等到咽下去之后，又感觉丝丝的辣，喉咙有些发烧。 “亚历克斯，怎么样，是好酒吧！” 格伦特盯着我，两眼闪烁着期待，但我不太懂酒，不知怎么回答。 “嗯......我不太会喝酒......” 在今天之前，我根本没有去过像这样的酒馆，偶然一两次尝到也只是受人之请而已。 “切，没意思。” 格伦特瞬间收起那份热情，又回归到冷淡的态度，新开了一瓶不同味道的酒，顿时那股花香味又再次漫溢开来。 “格伦特他酒瘾大，特别喜欢找人醉天醉地，你别在意。” 西斯递过来一杯蜜水，在我耳边悄悄嘀咕一句。 在我的印象里，林妖和酗酒沾不上边，我很难将一个视净化为神圣的种族与让人堕落幻觉的液体联系在一起，不过既然实例就在我眼前，我也只好说服自己了。 冒险者都是性情中人，冒险于生死的刺激多了，就不得不用酒来麻痹自己，这也是公会与酒馆往往相邻的原因，格伦特的言行举止也许和其他林妖有些不同，但他的确很像一个冒险者。 “布莱克，你也别只是干站着，一起来喝嘛。” 布莱克听到这话之后仍显得有些犹豫，似乎还是介于身份，不敢坐到西斯旁边。 格伦特见此眉头一皱，直接将布莱克拉到了座位上，按着双肩让他坐了下去，还贴心的递了一杯酒到他手里。 “不愿意和我们这群臭游民喝两杯吗？小官兵？” 格伦特的表情十分凝重，这下布莱克也没办法回绝，只好打个圆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过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喉咙似乎还没经历过这种洗礼，下一刻就连连咳嗽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计划得逞，格伦特依靠着墙哈哈大笑，先前的严肃显然是他故意为之，我大概能猜到那瓶酒会有多烈。 “小官兵，味道怎么样？” “不太好......” 布莱克从可能已经有些发肿的喉咙里勉强吐出来几个字，他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的确也是个不怎么喝酒的年轻人。 “呵，再长大点，你就知道这感觉多美好了。” 格伦特摆起一副前辈的态度，又给自己满上同样的烈酒，这一次他好像自己也没有抗住，饮尽之后就这样一头栽了下去，像烂泥一样趴在桌上。 布莱克还难以置信的拍了拍他的背，显然他得不到任何回应，格伦特呼吸传来低沉的鼾声，毫无疑问是睡着了，我刚才听说他酒瘾很大，现在看来，他的酒量并不能如他所愿。 恰好回来的莱维见到这一幕，再次露出那副无语的表情，伸手扶了扶额头。 “今天又要记我帐上了......”   庆完功后，西斯还有正事要交代给我，众人也一起随同前往外城。 我们穿过一片片正在重建的废墟，它们多半都是西斯引来的星火所致，但为了抵抗黑潮的到来，这些破坏也是在所难免。好在靠近内部的那些建筑已经在修修补补之下勉强够看，不少完全倒塌的房屋也再次立柱，相信大概再过不久，外城就会恢复原来的样貌。 污王死后，罗兰因它并不核心的位置和无关紧要的生产，并没有被任何权贵和军阀看上，也受不到任何保护，不看好这座城的人接连离开，但也正因如此，留下的人都很勤劳，大家都在为了重建花园而付出，即使这里居住的多半是老人和孩童，他们也在黑潮之后显得如此乐观。 最终，我们停在一处为数不多没有受损的建筑前，比起一般的住屋，它的外表要庄重许多，墙壁也更加厚重，拱门外的牌子积满了灰，依稀能看清那几个字——冒险者公会，对于除了芙芮以外的其他几人，应该都很熟悉，我也并不例外。 在几年之前，我第一次来到罗兰，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城市，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在街头跟着几个同样流浪的人混迹，一起被赶到了这里。公会的人给我们安排了最初级冒险者的身份，就草草将我们赶出门去执行委托，我就这样勉强在罗兰活了下来。 虽说是冒险者，其实也只是挂名而已，我们能接的委托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脏活累活，更高级的任务不说危险，就连得到情报的资格都没有，但在当时我别无他法，只能为那几个铜币四处奔波。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布莱克一脸不解，对于这几位冒险者中的传奇来说，交接委托根本不需要来到这种偏僻城镇的小公会。 西斯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推门而入，我们也只好随他进去。 这里和几年前没什么不同，大厅的几张酒桌都在老位置，坏掉的油灯也是一直没修，但柜台上一个人也没有，同样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看来最近为了抗灾，公会应该是关停了一阵。 “还真是够朴实的。” 布莱克环视一周，不由得发出感慨，他曾经也在这样偏僻的小公会里苟且偷生，争抢方便好做的委托，只为挣得那几个铜板。 楼梯的木板传来吱呀声，大概是听到了我们发出的动静。 “是谁？”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拄着拐杖，走得十分缓慢，但是每一步都很平稳，并不高大的身躯仍然挺拔。 我认得他，桐德先生，他是罗兰城冒险者公会会长，已经在这座小城里待了二十余年，我的冒险者勋章也是他赐予的，若不是受到他的青睐，我可能已经被流放出城了。罗兰虽然没有几个像样的冒险者，但都很熟悉这位老人。 他的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一只受过伤眼睛戴着眼罩，头上总是戴着那一顶管家帽，我们也给他取了个外号——“老管事”，他的性格有别于他那有些凶狠的面容，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平时讲话也很慢条斯理，透着一股温文尔雅的味道。 桐德先生也看到了我，他的表情透着惊喜，当时我迫于梦境的折磨，急于离开罗兰，和公会的众人不辞而别，也没来得及和这位照顾我的老人家打声招呼。 “亚历克斯，你这小子，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桐德先生，劳您费心了。” 我离开罗兰之后，四处打听讯息，寻找梦中指引的一处村落，最后在东北方的一片小湖湖畔发现了目的地，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里已经被亡灵侵染，在九死一生中我逃了出来，同时也将信息传了出去。 桐德先生知道我失踪之后又看到亡灵的消息，估计以为我已经遇难了吧。 “你们认识？” 其他几人都对此十分惊讶，我将自己在罗兰城当冒险者的经历与他们简单复述之后，一个个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亚历克斯，你今天带来的这几位是...?” 西斯他们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当然这期间免不了一位老人激动的反应。 “竟然是‘狂岚’的传奇们大驾光临，见到各位是鄙人的荣幸。” 桐德先生很快恢复自己的状态，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 “能拯救罗兰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代表罗兰城的所有冒险者感谢你们。” 西斯罢了罢手，赶紧扶这位老人起身。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不过您还是感谢亚历克斯吧，他才是拯救罗兰的最大功臣。” “没错，亚历克斯先生可是我们的英雄。” 布莱克也在一旁鼓吹，似乎有意要突出英雄这两个字，桐德先生先是愣了愣，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朝向我鞠了一躬。 “会长，您没必要这样...” “怎会没有必要呢？亚历克斯，既然大家都已经承认你是英雄，你当然也值得我的感谢。” 他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跟着他上楼。 “上来吧，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我看向西斯，西斯点了点头，表示他们的事并不着急。   再一次来到公会的二楼，这里的布置也同样草率，只有一张长桌，既作为议事厅，也是待客处，我来到二楼的机会很少，平时那些委托的交接不需要麻烦会长。 我跟着会长走进他的办公室，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提袋，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撒在桌上，那些全都是陈旧的勋章，我从其中一眼就认出来我曾经遗失的那枚。 “这是......” “这些都是罗兰的冒险者们留下的，或者说，是抛弃的。”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话。 桐德先生自抵抗亡灵战役爆发以来，一直想着发展壮大罗兰的公会，他觉得没有人会在灾难来临时去保护花花草草，而罗兰这座王国的后花园注定要成为亡灵的牺牲品，如果要自救，就必须依靠这些土生土长的冒险者。为此他不惜舍弃给自己养老的二十年，对公会精心管理，细心建设，连等级制度都与新盛之城看齐。 冒险者的勋章代表他们的等阶，制成勋章的金属越是贵重，冒险者的地位也就越高。桌上的勋章里多数都是铅徽与铁徽，甚至还有一枚银徽，我当时才只是刚升上铜徽，却已经多次受到会长的关注，他的确愿意栽培哪怕像我这样的流浪者，也希望我们能够回报他。 可冒险者们就是这样，一群浪迹天涯的游子，既然他们在罗兰已经成为了佼佼者，自然会想去更大的公会发展，而且谁也拦不住他们，他们的行为代表着自由，这不是他们的错，因为冒险者生而为冒险，不是为了守护。 四年前那一次黑月，罗兰没有收到任何增援。亡灵们轻松地踏进城内，击碎了那些零零散散的冒险者组成的防线，也击碎了桐德先生的梦. 桐德先生热爱着罗兰，也真心珍惜它，所以才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这座城市，只不过可能年迈的他已经习惯了安稳，忘记了自己当时作为冒险者的初衷。如果他还记得的更多一点，或许就不会有这些美好而又荒诞的梦想了。 在我沉默的时刻，桐德先生从那一堆勋章中拾起了属于我的那枚铜徽。 “我一直记得，你升上铜徽级冒险者的那天，不仅是你，还有在这里升阶的所有人，你们的授勋仪式，我都记得很清楚。” 他将那枚勋章举起，放到自己仍能看见的右眼前，一束阳光的照射，显露出刻印在铜徽上的纹路，那是冒险者之王赫拉托加的头像。 “明明在这里只能接到最不像样的委托，你们还是坚持每天完成这些琐事，循着一项项章程直到晋升，亚历克斯，你是他们之间最任劳任怨的一位。” 我仍旧保持着沉默，倾听着他所讲述的过去，这些话以前我在罗兰时也听过无数遍，桐德先生总是不厌其烦地教育我们，只是到了此情此景，人已去，楼已空，再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心里却生出些许悲伤。 “我本以为，这样就能让你们产生对罗兰的感情，好让你们留在这座城市......我真是老糊涂了，不是吗？” 看着桐德先生自嘲的笑容，我心里也在苦笑，罗兰是我流浪的开始，我怎会对它没有感情？只不过我也为了自己的目标，离开了这座亲切的城，我没有资格在此时开口。 会长靠在座椅上，我伫立在他的桌前，我们就这样静止着回味以前的生活，那些从辛苦中得到的丝丝甜味。 过了半晌，他将铜徽塞到了我的手里，将我的五指捏拢，攥成一个拳头。 “拿着它吧，孩子，只要你还记得这里，它就仍然属于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椅子上起身，我们还有正事要解决。 “换个角度想想，你还是拯救了这座城市，你完成了我想做的事，不是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听到他这样说，我突然也感觉畅快了许多，即使有些迟了，我还是回到了罗兰，这样就好。 “这是我欠你的，孩子，你确实是个英雄。”